水湛便探身从闻希白的手里拿过了那管湖笔,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那笔管上刻着的字迹,分明还是当年自己送他时的那一管。唇边笑意微露,倒是让他冷峻的脸微微柔和了不少。“没想到他还留着,我以为他早就不要了呢。”
心里好像有一处隐秘的柔软被轻轻地抚触着。水湛着自己眼前的这管湖笔,指尖似乎还能触及到林泽温热的体温,尽管那可能只是他的幻觉。
闻希白瞅着水湛唇边那抹柔和的笑意,不觉就缩了缩肩膀,侧过头低声地对裴子峻说“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裴子峻还没说话,水湛已经抬起了头。眼中的柔色一闪而过,只剩满满的清寒。这种如同利刃出鞘的冷峻目光,让闻希白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曾经受过伤的小腿肚似乎也泛出了几分抽痛。
“沈先生的身体怎么样了”
“沈先生的身子恢复得不错,沈院长和张先生也一直在旁边分担着沈先生的事务,倒不至于太劳累了。”
裴子峻毕恭毕敬的回答让水湛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过了一会儿才叹道“都是因为我的过错,害得沈先生遭了这样大的罪。”又想到沈悠年纪已经过了半百,早几年就频频抱恙,好容易盼得沈愈回来了,可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反而要他们都辛苦了不少。水湛的眉宇间透出几分歉然来,只是到底他生于皇家,气度凛然,闻希白和裴子峻也不敢直视。
又坐了一会儿,说了几句话,水湛还是犹豫着把话题落在了林泽的身上。
“我听我听说,他每次来院都要当天来当天走的,怎么这么赶”
闻希白心说你搁我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啊,什么听说听说的,你听谁说啊暗哨你安排的还少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好意思在我们跟前装小绵羊只是给他再肥的胆子他也不敢这么放肆啊,他脖子可细的很,要是面前这人发起火来,他可经不住一刀下去连皮带肉的
不知不觉已经被自己脑补的画面给吓到面无人色的闻希白怔怔地站在一边。裴子峻只了他一眼就知道他脑洞又不知道开到哪儿去了,只好自己跟水湛回禀说“他常说他如今借住在他外祖家,许多事情不方便的,也不好给别人添麻烦。再有,他因家里又有幼弟幼妹的,不好住在院里,心中又放心不下,故而辞了沈先生的好意,每日里只多行两步路也就是了。”
水湛听罢,又是一叹。
寄人篱下。这四字似轻巧,实则重若枷锁。他的小九儿,本该高枕在红墙碧瓦之中,哪里需要受这份罪。纵听得裴子峻避重就轻的一番话,可水湛哪会不知道林泽这一年来经受的呢。单说那贾家,祖上就是军功起家,传到这一辈,早就没有儿郎居庙堂之高了,何况征战沙场为国效力。
裴子峻水湛垂眸不语,便伸手无声地掐了一把闻希白的手背,好歹让闻希白从自己虚构的场景里跳出来了。再闻希白被自己脑补的画面给吓出的一头冷汗,连裴子峻都不由地要佩服起他来了,这脑内世界也忒丰富了
闻希白递给裴子峻一个默默无语的眼神,裴子峻很不厚道地又掐了他一把,意思是告诉闻希白“收敛点,还有人在呢”
“啧。”闻希白了一眼还坐在椅子上垂眸不语的水湛,“三殿下,您贵人事忙,还不走呢”
水湛抬头了他一眼,那冷冽的眼神把个闻希白的小心肝又吓得噗通急跳了一声,然后才对裴子峻说“我今日不过闲了才来,你们累了一天也早点休息罢。”说着,就打开了门出去了。
等水湛走远了,闻希白才对裴子峻撇了撇嘴说“你不是说他之前都在宫里头养伤么,这么快就能活蹦乱跳地出来作威作福了”
裴子峻定定地了闻希白半晌,才在闻希白颤抖的小心肝不甘寂寞地又蹦达了两下之后,才缓缓开口。“你每天都琢磨些什么呢,这成语用得等明儿个自己回了张先生先领了罚,没得要我给你着丢脸。”
“喂”
回答他的是裴子峻潇洒的背影,原地只留下闻希白默默地吹着早春的料峭寒风。
却说林泽才一回了梨香院,就听得紫鹃过来传话,只说是王夫人的亲戚来了,又说要姊妹兄弟晚上都去老太君那里坐坐,也是为着接风洗尘的意思。
林泽只笑了笑,也没说话。回头就见青梅打了水来,便对紫鹃说“我们大爷才回来呢,奔波了这么一日,身子还没养好呢,哪有就这么去见外客的道理”
紫鹃听青梅这样说,想到林泽脑袋上那时候磕破了一个窟窿,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愣是没开口半句,二老爷和二太太也都放着不管,息事宁人的就过去了。眼下二太太的亲戚来了,还要林大爷迎出去,这换了谁,谁也不会平白地就愿意罢
林泽见紫鹃脸上没了笑脸,便只笑着问道“你家姑娘去了么”
紫鹃忙道“姑娘今儿个下午便和二小姐、三小姐一处说话的,等老太太歇过了午觉,就都往老太太那里去玩了。现下也没回来,只有甘草传话来说就在老太太那里用饭了。”又说“姑娘才还要我回来大爷回来了没有,我才来了并没瞧见呢。”
林泽便点头笑了笑,又问了一回林澜,紫鹃也说早有婆子接了林澜去,说罢只拿眼着林泽,想知道林泽到底去不去。林泽却不再说话了,只推说头疼,紫鹃便讪讪地一笑,退了下去,也不再提这话。
倒是青梅收了毛巾脸盆,见林泽歪在榻上,闭目养神的样子着实好笑,便道“大爷何故如此呢,若果真担心的,只去瞧瞧也就是了。不想想姑娘和二爷两个人在那里,若受了欺负可怎么好呢”又笑着把东西收好,只见林泽懒洋洋的样子说“大爷,就算在家里好歹也庄重些罢,要别人瞧见像什么样儿呢若要被红杏姐姐瞧见了,又该被说一通,连累我们也被红杏姐姐训呢。”
“如今她不是不在么。我怎么好现在往那里去呢,又是外客在的,谁知道是不是来了姑娘家。就是他们家的姑娘,也有个比我大的呢。”说着,林泽又笑着说“再说了,我都多大了,又不是那个谁,镇日里和姐姐妹妹的唧唧歪歪腻在一处儿,传出去不说坏了自己的前程,连姐妹们的闺誉都要葬送了。”
说得青梅笑了起来,又说道“大爷就会编派人,自己小大人一样的,还要寻别人的不是。说出这等老气横秋的话来,若要姑娘在这里,又该吵嘴了。还说不肯和姐姐妹妹的腻在一处儿,姑娘要听了这话,定不许你每日去上学了又赶回来。”
林泽听她这样一说,便摸着鼻子不说话了。
他去蔚阳院上学的事情,可没瞒着黛玉和林澜。应该说,就没瞒着他们林家带来的人。这院子里恐怕也就只有紫鹃和那些贾家派来的粗使婆子不知道罢。
黛玉对自己每天奔波来去很有微词。只要一想到这是因为不放心她和澜儿不在家才这样,别提意见多大了。林泽想了想,觉得青梅说的太有道理了,要是黛玉听到自己这样说,肯定就会做出这样的反应的
不过,想到那王夫人的亲戚林泽“啊”地叫了一声,倒把青梅给吓了一跳。一回头就见林泽一副醍醐灌顶的傻样,恁得要人发笑。
青梅走过去,见林泽还在发呆,便道“大爷,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这么叫起来”
林泽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惊道“我突然想到一事,那王夫人啊,不是,那二太太的亲戚是姓薛的”
青梅奇怪地瞅了他一眼,只说“她们家的亲戚,哪里轮得到我们来打听。我们只在我们这处院子里住着就是了,还管别人家的闲事不成”又笑道“大爷也不知道想着什么呢,一惊一乍地要我们都吓得不好做事了。”
林泽想着也是,他都没瞧见那来的人呢,青梅她们哪能知道啊。摩挲了一下下巴,林泽想了想,才说“我觉得我吃饱了得出去溜达溜达。”
青梅瞥了他一眼,一点也不买账地揭穿他,“这还没吃呢,你怎么就饱了还是不想吃了那我便不端饭上来了。”说着,便作势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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