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是为自家东主鸣冤吧!”黄公公听说不是白莲教就回过神来,想起了秦林的嘱托就再一次劝告:“伯爷总不该勒逼漕帮退赔银子,秦将军不是去查了吗?以咱家看,秦将军是从不骗人的,这时候多半已将银子找到了,伯爷又何必一个劲儿逼着漕帮?”
白师爷立刻拱拱手,对陈王谟说:“黄公公所言有理,但东海茫茫无际,哪儿能有个准信儿?秦将军再怎么厉害,只怕也难以展开手脚。
东翁,学生素知漕帮殷富,五十万银子在他们其实算不得什么,再加把劲儿,一定有人熬不住的。”
陈王谟点点头,觉得这番话有道理,不管秦林多么能干,终究是虚幻,只有漕帮手里头的银子是实打实的呀。
现在抓住了众位总商,漕帮就算被捏在手中,要他圆他就得圆,要他扁他就得遍,这是实打实跑不掉的,不紧紧抓住反而去指望秦林,岂不是舍近求远吗?
事实上黄公公一直在劝他不要急躁,但京师的各种催办文件仍然雪片般飞来,在白师爷的一再劝说下,陈王谟再一次把手伸向了漕帮,希望能用银子填补窟窿,将功赎罪。
秦林料到了一切,唯一没有料到的就是陈王谟的姓格,死道友不死贫道,既然他是这种心态,做出现在的举动也就不足为奇了。
辕门外面的喧哗声越来越大,陈王谟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东翁,这些人只怕是被漕帮总商挑唆来的吧?”白师爷拱拱手:“普通苦力害怕官府还来不及,怎么会擅闯辕门?以学生愚见,这些人就是被漕帮总商煽动的,来到这里便是要制造声势,和伯爷您唱对台戏。”
“本官的辕门,当真是说闯就闯的吗?”陈王谟怒气勃发,现在总商们迟迟不肯退赔赃银,还敢“指使”漕工来辕门外大闹,分明就不把他这个平江伯、漕运总兵官在眼里。
泥萨也有三分火姓,何况陈王谟是统帅军队的总兵?
“传我军令,”陈王谟一声令下:“把那些冒犯军威、擅闯辕门的人,都给我乱棍打出去!”
李肱点点头,赞赏的道:“对这些无君无父的乱民,就是要毫不客气!”
“可是……”黄公公想说什么,但最终欲言又止。
“万万不行!”
声音震得人们耳膜嗡嗡作响,定睛细看原来是张敬修、张懋修两兄弟。
刚才出声阻止的就是张懋修,他抢上几步问着陈王谟:“负责查案的锦衣卫秦将军已经说过,就这几天便将银子送回扬州府,陈伯爷为何如此急躁?”
“不得无礼,”张敬修喝止弟弟,又温言道:“伯爷屈着漕帮赔补银两,还要打人,传扬出去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情,而且小可刚才观察过了,这群请愿陈情的漕工有很大可能是被蛊惑的,一旦出了什么事情,那就没法挽救了。”
“什么,被煽动,被白莲教煽动吗?”李肱失惊的睁大了眼睛,定了定神,继而手往下一切:“对这等乱民就是要狠狠打击,压下他们的嚣张气焰,否则国法废弛、纲常不存,必定天下大乱!”
白师爷也凑到陈王谟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只见这位伯爷眼睛时而眯起,时而用手捋着胡须,时而轻轻点头。
陈王谟确实畏惧张家的权势,但前天的廷寄里面已经瞧出了苗头,看样子张居正为避免保守派攻击一条鞭法为主的改革新政,似乎有意把责任全都推到漕运总兵官陈王谟身上,以转移天下士绅的注意力。
所以现在陈王谟也不和张家两兄弟客气了,看看关押漕帮总商的花厅,他越发焦躁,把袖子一甩,令箭抽出去往地上一摔:“传我军令,把擅闯辕门的人,通通乱棍打出去!”
一支令箭轻飘飘的还没有二两中,但它落在地上重于千钧,陈王谟并不知道令箭从他手指缝中摔出之后,将会发生多么可怕的后果。
行辕本是借的盐商宅院,大门对面和旁边都有另外的民居,住着不少老百姓,但现在有两座房屋里面的主人都已不在,倒有几名黑衣人躲藏在房中,他们都端着威力强大的劲弩,借着室内的阴暗隐藏身形,从开了一道缝的窗口观察着对面的情形。
在辕门内外,聚集的漕工已达数千人之多——本来跟着皮大哥过来陈情请愿的穷弟兄只有二十来个,可他们从民居中走出来,一路上不停的有漕工兄弟问着加入了队伍,等到了辕门外面人数竟已达到千人以上,而他们顶着北风跪在辕门,又不停的有穷苦漕工加入进来,像滚雪球一样越聚越多。
相形之下,军兵的数量就少得多了,辕门这边只有五十来个人,因为小部分的兵丁派去三湾驻扎守卫剩余的漕船,大部分比陈王谟派去运河沿线屯扎,逼漕工恢复通航,留在行辕的士兵就不足原来的五分之一了,总数不会超过三百。
看到这样的情形,几个黑衣人虽然用黑布蒙着脸,嘴角已向上翘了起来,露出了邪恶的微笑。
只要等会儿士兵和漕工起了冲突,哪怕只是普通的推搡,黑衣人都会射出手中的箭矢,夺去几名漕工和士兵的生命。
这时候,伏在漕工队伍里的内应就会叫喊起来,煽动漕工与士兵搏斗,场面越乱越好,会有更多的鲜血把这群老实巴交的漕工刺激成红了眼的疯牛,然后他们会在带领下冲进防守薄弱的兵营……再往后漕运总兵官平江伯陈王谟、右副都御史总督漕运兼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处李肱和中官钦差副使黄公公等官,会非常凑巧的被乱民杀死——当然,动手的或许另有其人。
杀死一位伯爵、一位总督和一位钦差副使,罪名会有多大,简直连想都不用想,到了这时候所有的漕帮帮众再也没有任何退路,只能跟着白莲教走上一条或者夺取政权,或者死无全尸的造反之路了。
与此同时白莲教在江南江北各地的布置便会一齐发动,把东南膏腴之地搅个天翻地覆!
那么,陈王谟会派士兵出来,和这些漕工发生冲突吗?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如此严重的后果,所以那轻飘飘的、却足以决定无数人生死的令箭,被他摔了下来!
无数颗人头落地,血流成河……白师爷阴险的笑着,从中军官捧着令箭出去,他就知道大计已成,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他找了借口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
院子里传来咕咕的叫声,总兵府的人都知道饲养鸽子是这位师爷的雅好,无论到哪里他都会把鸽笼带上的。
白师爷把一只鸽子从笼中捉出来,将小小的纸卷系在鸽子的脚上,然后他歼笑着双手往上一送,鸽子便扑棱着翅膀飞走。
“嗖——”短促而尖利的破空声突然响起。
“哇、咔、咔、咔”,秦林抑扬顿挫节奏怪异的坏笑,也同时从围墙之后发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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